近来读书,每每看到悼念故人的诗文,不外乎是纪念死者在生的功绩,抒发作者对其怀念和痛心,以及故人在生时未能对其尽心的遗憾与悔恨之类。如名篇《祭妹文》:“呜呼痛哉!早知诀汝,则予岂肯远游?即游,亦尚有几许心中言要汝知闻、共汝筹画也。而今已矣!除吾死外,当无见期。吾又不知何日死,可以见汝;而死后之有知无知,与得见不得见,又卒难明也。然则抱此无涯之憾,天乎人乎!而竟已乎!”其中悲伤悔恨,读来痛彻心扉,可见人们对于死亡深切的无奈与悲哀。
然而有些人对于死亡的态度却与此截然不同。我曾在一张照片上看到英国诗人济慈的墓碑,上面刻着的墓志铭为:“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.”编者将它翻译为“此地长眠者,声名水上书。”而在最近热映的电影《北京遇上西雅图》中,男女主角走在金色余辉下的墓碑旁,Frank翻译了两句墓志铭给文佳佳听:“只要我们还在彼此心里,死亡就不能使我们分离。”“你是我此生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。你喜欢从这儿看出去的风景。”他们对死亡的态度是坦然的。对于在生的成就,他们视为水上之书,划过之后不留痕迹,不必再刻意彰显和纪念。对于无力跨越的永别,他们虽然伤感,但依然相信,死亡并不能停止彼此之间的爱,也不会消磨死者在生者心中的美好印迹。
面对死亡,悲伤是必然的。但痛哭者未必比坦然者更深情。与其在人死之后悔恨痛哭,何不在人在生时尽心善待?同样,与其在自己老之将至时抱憾叹息,何不趁生命尚盛时尽力活一趟?为何一定要等到死亡来临,再无弥补的机会,才骤然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,痛苦唏嘘?
红学大师周汝昌先生致力于红学研究六十多年,双目几乎失明时还给年轻人讲座授课,弥留之际依然热情不 减。青年作家笛安访问他时,曾问过他“您这一生有什么遗憾吗?”周汝昌先生笑道,我能说,我这一生过得很值得。
人生有限,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,都应尽力珍惜。自认为“声名水上书”的济慈,和被立碑者称为“我此生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”的那个人,不论他们留在墓碑上的是被世人仰望的声名还是被爱人铭记的美好,都是一种价值。我相信他们在面临死亡时都是如周汝昌先生一样,觉得这一生过得值得。善于把握生命的人,往往能忘记死亡的恐惧和悲伤。无悔无憾,才能平静坦然。